「如果一個人選擇被馴服,他也必須承擔為此掉淚的風險。」
✒《小王子》 安東尼‧聖修伯里
你是否曾有過為了別人的病痛、難過祈禱時,而忍不住流下眼淚的經驗呢?
在我們每個人的一生中,不論我們生來是個多麼健壯的人,我們難免會遇到生病、身體不舒服的情況發生。特別是對於年紀漸漸增長的我們來說,我們越來越能感受到維持身體健康的困難。即便今天生病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身旁的人,我們也可能會在看見對方的疼痛時,感受到生命的脆弱,甚至是感覺到彷彿自己突然間也得了相同的疾患那般地不適。
不過,儘管如此,我們多數人應該也會同意:並非只要看見身邊的人飽受疾病的問題時,我們就一定會感受到對方因身體不適而有的疼痛。反而,多數時候我們的情緒和感受會如何回應對方的痛苦,很可能是根據我們跟對方的關係、對方的角色而來。
換句話說,一個媽媽可能會在看見自己的孩子感冒、臥病在床時,為著孩子的高燒不下而焦急不已,但她可能就不見得會在別人家的孩子發燒時,也感覺到同樣的迫切。或者是說,一個先生可能會在看見妻子深受慢性疾病困擾時,憂心、難受不已,但可能就不會對隔壁病床的婦人感到那樣地心疼。
然而,若是說我們會因為一個人跟我們的關係(可能是法定、血緣、情感上的等等)而對於他們所遭遇的病痛而能感同身受,那麼究竟又是為甚麼同樣都是老夫老妻,似乎有些配偶就是對自己另一半的病痛漠不關心,而有些則總會在看到對方哀疼時,哽咽地掉下眼淚呢?
根據一項耶魯大學與德克薩斯州大學達拉斯分校的聯合心理研究,這樣的差異很可能正暗示著每對夫妻之間的關係好壞程度。Monin等人(2017)透過報章雜誌廣告與當地社區的布告欄找來了45位年紀平均位在65歲上下的中老年人參與研究。這些受試者皆有兩個共通點,一個就是他們都在一段長期穩定的婚姻或交往關係中,以及他們的另一半皆有骨骼退化、身體老化而造成的肌肉酸痛問題,而且這樣的生理不適必須要比自己本身的身體健康問題還嚴重。
在這項研究中,實驗人員首先針對這些受試者的關係滿意程度進行一系列的測驗,來了解他們每個人在關係中的不同面向裡有哪些經驗感受。接著,他們便在接下來的一個禮拜中,每天逐一致電給這些受試者,詢問他們當天能感受到另一半生理疼痛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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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有興趣進一步了解自己對目前的親密關係的滿意程度的人,可以進到下面的測驗連結去測試看看。然而,需要留意的是,由於這項心理測驗是1960年代設計的題目,所以當時的人在關係中所重視的議題可能會和現在的我們有些不同。不過,問卷中的題目整體上還是非常貼切我們對於親密關係的需要,本身也具有統計效度與可靠度,所以還是可以做看看測驗喔!)
研究的結果證實,一個人是否能對另一半的生理疼痛感同身受,並非取決於他們的法定關係或是其他社經地位、教育程度等背景。反而,一個人之所以較其他人容易在看見自己的另一半受苦時,即難過地掉下眼淚、產生想要代替對方受苦的念頭,比較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很享受這段關係,也就是說這段關係讓他們感受到幸福、滿意(Monin et al., 2017)。
假如我們從「自我建構」(self-construal)的理論來看,這樣的現象很可能就表示,這些特別能感受到另一半的苦痛的人,是透過將自己與對方的存在經驗、意識、價值觀、感受、情緒和想法等連結來理解自己的生命意義。
根據提出這個理論的心理學家,Hazel R. Markus & Shinobu Kitayama,一個習慣以「互相依存」(interdependent)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生命的人,便較常會在做出一個行為決定時,考量那些與自己相關的人的想法和感受(1991)。而那些成長於習慣以「獨立我」(independent self)思考的文化背景下的人—比方說美國、加拿大等西方文化—就比較容易會以個人的能力特質、意見看法等自己的觀點來建構自我的生命價值。
這很可能就說明了,為甚麼七、八年級前的台灣人普遍會在介紹自己(像是撰寫工作履歷表、學校申請自傳)時,提到自己的家人、自己所屬的團體等等的群體互動關係、以及這些人對自己的影響,而那些千禧年後的年輕人則習慣著墨於自己的學經歷、個性特質、能力條件,因為我們的文化軌跡確實是從一個較為重視「群體我」的觀點轉至「獨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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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並不是說其中一個建構自我的方式相對另一個好,又或是說人們了解自我的方式只能擇其一。恰巧相反的是,從Monin等人(2017)的研究結果,我們會發現其實沒有一個人是完全的「獨立」或完全的「依賴」、同時擁有等比程度的「獨立性」和「依賴感」可能反而才是比較好的。這是甚麼意思呢?
首先,如同我們在文章開頭提到的,我們應該沒有一個人能對身旁的每個人都感受到一樣的同理心和同感一靈的感受,因為並非身旁的每個人都對我們具有同等的意義與價值。所以說,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建構自我的「獨立性」便是幫助我們釐清哪些人事物對自己真正重要、哪些是自己所重視的價值信念。同時間,當我們對於自己愛的人、在乎的人產生「依賴感」時,我們也較能夠因為彼此之間的關係親密感、緊密性,而更深感受到生存的幸福與意義。
這樣或許就能解釋,為何這些生於極其強調自主性的文化下的西方受試者們,仍舊會在自己的另一半深受生理疾患所苦時,也感受到一股無比難受的心疼與哀傷了。因為,當他們的關係(亦即另一半)帶給他們的價值遠勝過個人能夠獨自擁有的幸福時,又要怎麼能不因為對方的衰殘而難受呢?
References
- Markus, H. R., & Kitayama, S. (1991). Culture and the self: Implications for cognition, emotion, and motivation. Psychological Review, 98, 224-253.
- Monin, J. K., Levy, B. R., & Kane, H. S. (2017). To love is to suffer: Older adults’ daily emotional contagion to perceived spousal suffering. Journals of Gerontology: Psychological Sciences, 72, 383-387. https://doi.org/10.1093/geronb/gbv070